暗涌(一)
(1)
教训完陆雁黎,时间差不多到了吃早饭的点。陆景珑估摸着妹妹该醒了,于是打算去看看。
走到陆景瑜寝宫门口,侍女说二公主还未起。陆景珑摆手说无妨,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走了两步便听到里头传来轻轻的笑声。陆景珑微皱眉,撩开珠帘走进内室。那动静一下便没了,陆景珑看见她妹妹穿着寝衣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摆弄她的布玩偶。
“阿瑜,醒了怎么不叫人伺候?”
陆景瑜抬头看到她,眼睛一亮,起身冲她奔来。
“阿姊!阿姊!”
长到十五岁,终于能磕磕巴巴地与人交流了。陆景珑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察觉到她已经上手开始翻她衣服了,忍不住笑起来:
“干什么?”
“礼物?”
“少不了你的。”
她捧起妹妹的小脸,突然看到她嘴角沾着的糕点碎屑,心里明白过什么来,作势沉声道:
“怎么回事,又偷吃什么东西了?是谁给你的?”
陆景瑜一下紧张起来,拼命摇头。
陆景珑拿起妹妹的手威胁道:“你不说,阿姊可要打你手心咯。”
陆景瑜怕得缩起身子,却还是没开口。
陆景珑高高扬起手,还未挨到陆景瑜手心,从屋顶上无声无息落下来一个黑漆漆的影子,轻轻接住了她的手。
“阿姊恕罪。”她那个做了羽卫首领的表弟秦禹拉着陆景瑜的后衣领把她护到自己身后,低声向陆景珑讨饶,“是小弟喂她吃的。”
陆景珑冷笑一声,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到秦禹脑袋上。
“胆子够肥!让你在宫里等我,谁让你跑到我妹妹寝宫里等我了!”
陆景瑜一看急了,踮起脚捂着秦禹的头,磕磕巴巴地说:“阿姊……不、不要打!”
“吃里扒外的小东西!”陆景珑被她逗笑了,酸不溜秋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前问,“阿姊和他你更爱谁?”
陆景瑜一脸为难,看看陆景珑,又看看秦禹,思考了半天,拉住两个人的手:“都爱。”
(2)
秦禹对自家妹妹是有些贼心思的,这点陆景珑心知肚明,但一直以来都只睁只眼闭只眼。
陆景瑜心智不高,嫁给旁人陆景珑怕她受欺负。若是真能嫁入秦家,陆景珑多少还能护着她点儿。
再说小鹰也确实挺喜欢阿瑜就是了。
“近来朝中有些异动。咱们这边的人接连被弹劾,罪名是徇私舞弊、党同伐异。怕是被盯上了。”
从启祥宫出来,两人领着随从们一路往太医院走,秦禹对陆景珑这样说道。
“哦,被谁盯上了?”
“谢相那边。”秦禹看了她一眼,“为首的是褚大人。”
“原来是旧交。”陆景珑面不改色地说,“那便好办了。”
远远地从对面也走来一队人——为首的正是陆雁云和季玄,他二人大约是刚下朝,官服都还未脱下。
陆景珑率先停下,福了福身,笑微微地说:“见过二哥。”
秦禹也跟在她身后单膝跪地行礼。
“珑儿妹妹不必多礼。”陆雁云同样是笑容满面,“倒显得你我二人生分了。”
“夫人已见过皇后娘娘了?”季玄看了一眼秦禹,开口问,“不如一起回家?”
“夫君先回吧,妾身还有些事儿要办。”陆景珑答。
“好。看这天气似乎是要下大雪,夫人记得早些回来。”季玄体贴地嘱咐,当真一副细致入微的好丈夫模样。
两队人马擦肩而过,陆氏兄妹脸上那一点稀薄的笑容瞬间如晨露般消失不见了。
“阿姊不怕姐夫起疑?”确认距离那两人足够远后,秦禹悄声问。
“是他该怕我起疑才对。”陆景珑冷着脸说。
而另一边,陆雁云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这么关心夫人?鸿光,你可别真陷进去了。”
“怎么会。”季玄淡淡地说,“殿下尽管放心好了。”
(3)
陆景珑和秦禹抵达太医院时,李沐麟刚好不在。
“殿下和秦大人又来找李大人拿药?他去给圣上请平安脉了,要不您二位去他那屋稍坐会儿吧。”当值的太医也是见过两人多次来拿药,非常自然地招呼道。
李沐麟如今升任左院判,在太医院有了自己的独屋。姐弟俩熟门熟路地走进院内,看见有个十岁上下的孩子脸上盖着本医书懒洋洋地躺在李沐麟屋前的台阶上晒太阳。
“小霖,你又偷懒!当心本宫向你师父告状让他罚你。”
那孩子起身时脸上的书掉下来,露出一张与陆氏兄妹有几分相似的脸。
“殿下,求您饶了我吧。”见是陆景珑,他舒了口气,“我把我师父藏的最贵的茶泡给您喝好不好?”
二人坐在李沐麟屋内的茶桌边,看着小霖忙前忙后地给他们泡茶,拿糕点。末了问“贵人还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小的便是。”
陆景珑端起一碟桂花糕递给那孩子,微笑着说:“真是辛苦你了,拿去吃吧。”
小霖欢天喜地地捧着桂花糕出去了。门关上后,秦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圣上了。”
“毕竟是真龙种。”陆景珑也喝了口茶。
这两姐弟像在自己家中般自行从李沐麟书桌里翻出他们之前藏的骰子和牌九,边玩边等。
屋外的天色愈发晦暗起来,李沐麟提着药箱回来时已近傍晚。推开门,他首先看到茶桌上散乱的牌九和已经凉掉的茶。
微愣了一下,他匆匆放下药箱进房转了一圈,并未看到人影。又走到院里唤来小霖,问是否有人来过。
小霖回道:“长公主殿下和秦大人来过,等了您大约一个时辰,又走了。”
“哦。”李沐麟眼神微黯。
他回屋点上灯,开始收拾乱糟糟的茶桌。两个小小的青瓷茶杯,其中一个边沿还沾着些口脂残痕。
这是第三次与她错过,他已经近一月未曾见过她了。
倒也不能怪她,等了一个时辰,她的耐心已经够好了。
他拎起茶壶往她的茶杯里倒上茶,嘴唇贴着那道残痕,慢慢啜饮一口。
突然像是听见什么动静,他抬眼望向茶桌对面的梨花木罗汉床。榻上乱糟糟地堆着许多靠枕,还有他的半旧衣物。
李沐麟屏住呼吸走过去,捏着外套一角轻轻掀起。
露出衣服下缩成一团睡得正酣的陆景珑。
他的手猝然收紧,用力到青筋暴起。施针时从来稳若泰山的手,此时竟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