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架钢琴,是她三岁多的时候,在商场里看见别人演奏钢琴,看得入迷,非要学钢琴,爸妈给买的。
最开始他们什么都不懂,家里生意也没好到变成暴发户的地步。
一家三口门外汉,听琴行的人介绍几句,捡了一架价格适中的立式钢琴买回家里。
到许沐子上小学的时候,她在钢琴上的刻苦令她展现出不错的成绩,受到钢琴老师的赏识和爸妈的重视。
钢琴老师说,许沐子的旧琴声音发闷,有条件可以换一换。
那时候家里生意已经有起色,钢琴老师惜才,愿意把一架闲置的三角钢琴以十分划算的价格出售给许沐子。
三角钢琴真的很美。
琴身线条优雅,漆体锃亮。许沐子放学回家第一次看见那架琴,高兴得跳起来,丢掉书包冲过去抚摸琴键。
而现在的许沐子,也坐下来,抚摸着琴键。
她第一次遇见它时,弹了一段肖邦的《幻想即兴曲》。
那时候,她还不能行云流水地完成那首曲子,弹到中段的降d大调,转过头,高兴地咧着嘴冲着爸妈傻乐。
久别重逢。
许沐子依然弹了这首曲子。
她把左手缓缓落在琴键上,感受着琴键带动琴内精巧的弦锤、琴弦,也感受着它的音色,鼻子隐隐发酸。
闭眼,陶醉地弹完这支曲子尾声的低音部,许沐子含着眼泪转头。
邓昀依然是深色系穿搭,黑色短袖,抱臂靠在装了隔音材料的暗门上。
他食指的第二个关节指背抵在鼻尖,眼里盛着灯光,笑问:“开心么?”
许沐子重重点头。
这架钢琴陪伴她最久。
它陪她度过了十几年每天埋头苦练的时光,见证过她指下每一支钢琴曲的生疏到熟练,见证过她的进步,也见证她的郁闷崩溃
她曾经练琴到指甲受伤,在琴键上留下血色;
也曾趴在琴盖上失声痛哭。
它陪伴许沐子走过太多的路。
决定卖掉它的那天,她却只能忍着不舍,麻木懂事地对爸妈说:
没关系,以后再要练琴,她还可以去外面找按小时收费的琴房。
买下许沐子这架钢琴的人,是许沐子的钢琴老师正在带的新学生。
是女孩,比她小很多,大概就是许沐子换新钢琴的年纪,也是刚崭露头角,正是需要一架趁手好钢琴的时候。
女孩家人不做生意,不介意许家是否破产。
听说许沐子如愿考上了有名的音乐学院、钢琴又是保养得当的名牌,很愿意买下来。
后来许沐子听老师说,女孩在比赛中拿了不错的成绩,觉得那架钢琴能带来好运,很爱惜。
学乐器的人都比较念旧。除非情不得已,或者有能力购置更高段位的乐器,不然不会换掉最珍视的伙伴。
这一切都发生在断联之后。
邓昀是怎么知道?
也许因为他妈妈给他买过一架钢琴,也在负债后转二手卖掉,他又很聪明,所以很轻易能联想到她家的情况,知道她守不住自己心爱的物品。
可是
他又是怎么说服那家人,把钢琴买回来的?
从来没想过还会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许沐子眼眶红红的:“你怎么找到它的,他们不可能愿意卖掉”
邓昀出了更高的价格,足够让人买下更好的、全新的钢琴。
交涉过好几次,女孩家长最终同意把琴让给他。
具体如何交涉,邓昀没说。
琴房安静得没有丝毫杂音,他只说:“凡事心诚则灵吧。”
“你是因为它,才卖掉了之前放在这里的钢琴?”
“差不多。”
许沐子又不傻,知道邓昀有所保留,不认同地摇摇头。
她眸子里潋滟两汪眼泪,嘴上埋怨着,说他一定在这件事上花了不少冤枉钱,也一定为此大费周章过。
邓昀还是那个问题:“看见它,高兴么?”
钢琴静静立在琴房中央。
许沐子看看它,抚摸着琴键,由衷答:“高兴。”
他轻松一哂:“那就值了。”
许沐子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落在邓昀的外套上。
她用衣袖去抹,越抹越多,干脆捂住。
邓昀走过来,拉下她捂在眼睛上的两只手:“别哭。”
他逗她,问,就这么几个小时里,她都已经哭过几次了?怎么这么爱哭?
她心直口快地回答,说在床上那次不能算。
那次是生理性流泪,不是真的在哭。
说这话时,许沐子睫毛挂着泪,一副楚楚可怜又过分可爱的模样。
邓昀滑了下喉结,眸色微敛,到底没在这种时候占便宜。
他把她那滴摇摇欲坠的眼泪擦掉,问她,要是再哭一会儿,眼睛肯定要肿。几个小时后,肿着眼睛回家,怎么和爸妈交代?
两家长辈的关系具体恢复到什么程度,许沐子还不知道,肯定不能冒然提起邓昀。
要是把他们做过的事情都抖落出来,得把她妈妈吓出心脏病
想到回家,就要想到那个“大好消息”。
许沐子吸着鼻子,腹诽:
觉得自己多哭一哭再回家也是好的,到时候眼皮水肿,颜值下降,她爸妈嫌她拿不出手,可能就不会给她介绍新的相亲对象了。
邓昀点了点许沐子泛红的鼻尖,问她眨巴着眼睛想什么呢。
她说:“可能我回家,今年的第四个相亲对象就坐在家里等我呢。”
邓昀低声一笑,本来要去帮忙擦眼泪的手指换了个方向,蜷起指关节,往她额头上一叩:“还惦记你那相亲对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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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惦记啊。
耿耿于怀呢, 要不是因为这些事,也不会跑来客栈散心。
提起相亲对象,许沐子颇有微词, 不明白长辈们怎么会认定,这样牵强的安排就能让她遇到好的缘分。
而且堂姐报信说, 这次的第四位, 还是她爸妈知根知底的人。
很可能是老朋友家的孩子。
以前在小别墅住着,家里又生意兴隆,爸妈和老朋友们走动得频繁。哪怕许沐子练琴再忙, 那些长辈, 她也或多或少见过几面。
至于那些长辈家的孩子
过去许沐子和他们勉强算是点头之交吧。
长辈们在时,见面打个招呼;
长辈不在时,街上遇见, 面对面走过去, 他们也会当没看见的。
而且她家破产后, 还和爸妈有联系的长辈只有那么一两位。
记忆里那两位长辈家的孩子,一家是已婚的大哥哥,一家是刚上大学的小妹妹。
许沐子一蹙眉。
心想, 该不会又是像去年才把邓昀送的礼服交给她的那男生一家人一样,断交好久, 听说她家生意有起色,才说着“有好事可得想着我们”的谄媚话, 恢复了和她爸妈的来往
上梁不正,下梁也容易歪。
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同辈, 人能好到哪去?
何况还有个事事优秀的邓昀在眼前作比较, 嘁,还说是什么“大好消息”。
邓昀去外面放映室拿了抽纸盒回来, 许沐子自己擦掉眼泪